第五十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八章 刀出鞘(8)
屋里发散出一股馒头发霉烂的味道,水池里满是没有清洗的碗筷。
“喵——”,窗台上那只饥饿的老猫在吞噬着什么。
守候在姑家等候陈志爵的余英,看到狸猫正在伸爪子捞紧靠窗户玻璃缸内报警用金鱼吃。她一个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赶走嗷嗷叫的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嗵”,门响,黄铜把手被慢慢拧开。她迅速从坤包掏出手枪退一步,躲进衣柜。
陈志爵进屋反身闩门,掀窗帘向外观察未发现异常,他拉紧布帘、脱下风衣,把皮包扔在桌子上,摘下金丝边眼镜,揉搓着额头,继之双手垫头仰面躺在床上发呆。
陈志爵,高中开始参加地下党领导的学生运动。他毕业于上海交大机电系,在校期间因参加学潮被捕,后在党的指派下转移到郑州考入税局,又被省税局调至古堡城任征稽科长。在地下党组织内他是省派干部,负责筹建战略情报线和对周边地区指导工作。因国统区实施保甲制度,单身汉不能租房。为掩护他身份,省委责古堡城地下党负责人选派一名本地优秀女党员协助工作。担任地下党领导的胡翰之便选学生余英与陈志爵假扮夫妻。两人穿西装、旗袍,明里是中产阶层,暗做革命工作。不久,两人在胡翰之主持下登记结婚了。
陈志爵莫名其妙被特务放出来后,才感觉是被特务利用了。地下党同志全象避瘟神似的躲他。怀疑就像山道上的刺草,弄不好刺一身小刺球,够摘一阵子的。
陈志爵与党组织关系中断,成离树之枝、脱线之珠。他知道特务设计陷害自己于死地。他把在侦缉处审讯期间了解和偷听到的几个地下党叛徒名单寄给省委敌工部秘密邮箱后,决定回到妻子知道的姑妈家等候,告知她内情,然后以死明志,或者重回监狱自证清白。
陈志爵合衣盖被像虫蛹一样躺下,翻来覆去把床晃得“咯吱咯吱”响,有一种不详之兆让他忐忑不安。他索性坐起来,靠着床头抽烟。
抽半根掐灭扔地,又点一根吸燃,不一会儿满地丢的都是半截烟头。
窗外传来几声乌鸦怪叫。陈志爵没在意,躲在衣柜内的余英却听得真切,这是在外掩护的季权在催促她行动。余英额头一粒黄豆大小的汗珠徐徐滑落,掉在瓦蓝枪身上,似乎发出“砰”的脆响声。
陈志爵翻身脸朝墙。
余英蹑手蹑脚跨出衣柜,缓缓举枪。
陈志爵悚然一惊,霍地从床铺跳起来。他瞠目结舌,头往一边歪,抬起一只手挡住脸部,试图躲开黑洞洞枪口。
半截闪烁着燃红的烟头掉在被窝里冒烟。
“除非你拿绳子把自已勒死,否则就是变身钻进耗子洞,我也能把你揪出来。”余英平举着枪,愤恨地问:“为啥要叛党?你为啥要出卖同志?!”不知怎么,她骂完心却颤抖了一下,忍不住疯了似的跨前一步“啪啪!”狠掴了他两巴掌。
陈志爵的脸腮象马蜂蜇了似肿起来,一向梳理整齐的头发乱若刚割过的麦茬。他百口莫辩,低头颓丧说:“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信我!”他神色黯然:“我这辈子从学生积极分子到地下党负责人,犯过不少错误,但绝不会变节投敌。”他盯着她手上的枪,摇头说:“最伤心的是竟然连你也不相信我。”
就像濒死重病号盼来的不是医生救星而是凶煞死神。他神情颓然,已万念俱灰。
“我不信!”余英唇缝飘出来的声音寒冷如冰,她抓紧枪柄防滑纹,食指紧勾扳机,抖抖枪口说:“胡大魁和滹沱售煤站联络点的事我只对你说过,可昨晚他们全部遭到追捕和破坏!”
“你说的不对。胡大魁早就被特务跟踪了,侦缉处通过他迟早会发现王子明、曹庆辉的藏身处。”陈志爵说话时冷静如同窗外远处的北山。他本想把事情经过的来龙去脉仔细解释一遍,可看到妻子举枪横眉怒对,就清楚这已是无法挽回了。
“不,你在撒谎!我见过你亲笔写的自首信,”
“什么亲笔信?”陈志爵莫名其妙。
窗外又响起几声急促的乌鸦 “呱呱”叫。陈志爵也觉察到了,这是党派来监督行动的人在催促妻子开枪。
余英的食指微微扣动。
陈志爵脊背发凉,头脑在飞快转动,知道时间不多了,他手似乎不经意地向后伸,手指勾开抽屉。
“别动!”
他瞧了她一眼,停止手指动作。因为看到她食指汗津津勾在扳机上。
陈志爵苦笑一下,说:“白瓷碗打碎了仍是白的。我当然明白你回来是干什么。来吧!”他手指胸部。
“你别逼我!”
陈志爵心头一紧,假做划燃火柴,两手抬起挡住脸部。她心一软,又放低枪。她紧蹙双眉,犹豫不决,两条弯眉间现出一道小沟。
“那天你手里有枪却没有进行抵抗?”
“你知道那天我为啥没抵抗甘愿被带走吗?因为煤棚里存放有枪枝弹药和党组织经费,地窖里还有备用电台。倘若拖延时间,这些东西被翻出来就损失大了。弄不好,还得牵连不少同志被捕。”
“我不信!”其实她心里犹豫着。
他依床头如枯死的半截木桩,肩膀抖动着伤感说:“我娶了个好太太,有过最好的领导和同志。”
“不许你提他们!”余英像吞了苍蝇般不舒服,她怒目圆睁再次举起枪,深深吸口气,将食指塞进护圈,勾住冰冷的扳机。
“别干傻事!我没出卖同志,你看我现在这般惨状像是得到大笔赏金的人吗?英子,还看不出来?我是被侦缉处特务摆了一道。”
“呸!”她恨不得跳起来把他连床砸个粉碎。
“我现在说啥也没用了!”
“你去跟那些被你出卖而牺牲的同志解释吧!”
陈志爵咧开干裂嘴唇,苦笑道:“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突然!“砰”屋门被撞开,季权持双枪冲进来,横眉怒目,一支枪对准余英,另一支对准陈志爵。
在令人惊愕的一瞬间,陈志爵竟然本能地伸开双臂挡在前面用胸膛护住妻子。
几乎与此同时,余英屏住呼吸,枪口抵近丈夫后脑,咬牙扣动了板机。
“砰!”鲜红血拌着白脑浆喷溅到她脸上。
季权枪口射出的“开花弹”也几乎同时击中陈志爵胸部。
陈志爵哼了一声仰天摔倒,抬起手在空中乱挥,似乎想抓住什么。他嘴角渗血,眼睛瞪得老大,眼球却一动不动。
“当啷” 余英手枪掉在地板上,她赶紧蹲下捡起枪塞进坤包。
季权像踢一条死狗似的将尸体踢翻个儿,看到陈志爵身后全是血,后脑勺被子弹冲开一个小孩嘴巴一般的裂口,正不停嘟噜嘟噜地往外冒着血浆夹杂着白色脑浆,才放心地收起枪。
余英想起陈志爵临死时试图拉抽屉,猜想里面应该是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吧。她拉开床头柜抽屉看,是两份文件。一份是《问心无愧——向党作说明》,另一份是丈夫起草“营救狱中同志计划”的文件。
“天啊!”余英咳嗽和深呼吸好几次,才把歇斯底里的情绪压制下去。她感到天旋地转,蹲下身想挨近他脸。她抓住丈夫手,感觉那熟悉的体温倏然就消失殆尽。
风呼啦啦吹开窗扇,一抹光线从飘逸的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将死者脸映得惨白。
“余英!”
余英似乎从噩梦中惊醒,她收拢目光,迅速烧毁所有文件和照片撕,仅将一张两人合影照悄悄装入坤包。
“撤!”季权催促。
临走时,余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丈夫。似乎是一颗子弹把他从纠结和煎熬中解脱出来,一缕飞烟让他卸除重负,灵魂飞出躯壳,脸部面情轻松得像个去掉了尿布的孩子。
街道上响起一阵阵刺耳警笛声。季权剜了尸体一眼,说:“分头撤。余英,黑灯瞎火的,别走迷路。”
“我想,我已经迷了!”她神情憔悴。
季权叹口气说:“余英同志,但愿将来你会感谢俺,而忘记俺使用的方式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