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二章 逃路残行(2)
郑州战役结束,解放军二野及华野14纵围歼国民党第40军、99军。国军第67师主力趁隙夺路向西北方向逃窜,北撤时挟持省会绥署及周边市、县官员、商贾、地主和老百姓向西北溃退。国民党溃兵和拖着大包小包的军眷、推着两轮洋车(自行车)驮着箱笼包袱和太太、孩子的政府低级公务员挤满道路。政府官员乘坐的小汽车顶上绑着沙发和钢丝床、瓷盆等,甚至还用麻绳拖着奶羊和绑着几只活鸡。旗袍外紧裹着军大衣的官太太摇摇汽车窗,训斥挡道的难民。军官挥着手枪,声嘶力竭。士兵步履艰难,倒背枪边走边咒骂。沿途有不少翻车和伤兵尸体。总之,一切全乱了章法。
队伍中嘈杂起来,67师搜索营长邵子伯臂缠“宪兵”袖箍,带着一队宪兵在推搡吵嚷中鸣枪往前边暂51师队伍里硬挤。
暂51师是支杂牌部队,士兵多是抓来的壮丁,瘦骨嶙峋又没受过基础的军事训练,根本谈不上战斗力。他们头戴单布军帽,身穿敞开衣领的染色粗布军装,倒背着长枪,踉跄前行。
宪兵是嫡系中的嫡系,头戴白漆钢盔,身穿美式暗绿色棉短大衣,内穿斜纹人字毛呢美式军装,腰扎白色皮腰带,手戴黑牛皮手套,脚穿军官制式皮靴,手持汤普森冲锋枪,腰挂勃朗宁M1911大口径手枪,脚蹬半高腰作战靴。这些宪兵身材魁梧,训练有素,作风凶悍且骄横,武装到牙齿的装备给人一种强力威摄感。
几个伤兵实在走不动路了,放下拐杖半蹲半坐在路边,脱掉破胶鞋揉搓冻疮。邵营长挤过来,凶神恶煞地问:“你们几个是哪部分的?他妈的,磨逼蹭痒,怎么,想等着投降共军?”
“长官息怒,俺们是暂51师3团辎重营九二步兵炮连的。这几个弟兄是伤兵,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实在走不动了。”上士班长陈奇正把倒背着的中正拭步枪往后脊梁甩了甩,陪着笑说:“俺堂哥大腿被炮弹片击中,伤重走不动了。”他招呼同伴:“得胜,你的炮弹箱过来帮俺一把。”两人试图搀扶伤兵站起来。
“哎哟哟!”堂哥左胳膊骨头被打碎,用绷带吊着。腿部伤口缺乏及时治疗已经烂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骨头都黑了。蔡得胜不敢再动,害怕地缩手说:“班长,硬扯恐怕不中吧!”
“甭麻缠,搀着往前走。”
九二炮的炮弹装在木箱里,一箱5发,一匹驮马载4箱。昨天马累死了,排长让士兵一人扛一箱。队伍稍慢时,就有士兵放下木箱依着打起盹。蔡得胜身高1米65,体重不过90斤,但背负的枪、手榴弹等东西有93斤,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才刚满20岁就已经有很深的抬头纹。
陈班长问他:“你这干瘪猴咋来当兵的?”
“村上二丁抽一,三丁抽二。俺是长子,当时有富人家要买壮丁,爹就让俺去,给家里换了4石麦子。”
并排走的洪柱子的家是中牟县黄沙镇,他是自插草标把自己卖给征兵站,为让妹妹能活下去。
邵子伯鄙夷地斜睨着这帮衣衫褴褛,状似乞丐的杂牌军伤兵,眼球转动,思索着该怎么处置。
“赶紧走,翻过山到晋南,那里富得流油,粮饷不缺。”一个壮硕的宪兵看见两个士兵在搀扶伤兵,上前将伤兵揪出队列,一把推倒在路边。催促士兵:“往前走!”
“是长官。”蔡得胜害怕,低头赶上几步。
“赶恁快抓哩(干嘛)?”陈奇正拽住蔡得胜,狠狠瞪了一眼,故意说给宪兵听:“老子背也要把俺哥背到山西。”他16岁参加国军在部队干过士兵、掌旗兵、混到上士班长,不经意间已在抗日战场上练就成身经百战的老兵。陈奇正拽着堂哥手臂搭到自己肩上,一使劲搂着他站起来。班上几个士兵赶过来搭手。
“他妈的!克扣士兵粮饷,军服、鞋袜不能按季换发,加上军粮、军盐掺杂掺假,老是饿饭,又有伤兵弟兄,谁走的动。”
“信球劲儿,恁甭施张,等上战场了,老子在背后打恁黑枪。”一个操山东口音的高个儿士兵不服气地瞪着宪兵。
“你嘟噜个球咧!”邵子伯把枪一横,威胁道。
“爬恁妈儿那逼吧!俺顾(跟)恁说不着。”
“俺瘦的皮包骨,瞧宪兵脸肥得跟那驴嘟噜蛋样儿。”
老兵劝道:“包叽喳啦,恁非要怼到南墙上?”
“你敢动摇军心、煽动造反?”宪兵把横吊在胸前的冲锋枪转过来,枪口指着陈奇正、蔡得胜和那高个儿山东兵。
“咋!咋唬个球咧!考恁娘,日恁姐。”山东兵把枪口抬起对准宪兵:“当官的屌恁,俺可不尿恁。老子的枪口一样撂倒人。”
老兵劝他:“咦呀!胡侃冒撂二杆子货。恁也是好打架没力气。”
“日他娘那血逼!”
一个犟筋疙瘩,一个麦秸秆脾气。
辎重连士兵对邵子伯和宪兵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个山东兵算是替他们出了一口气。
走在连队头里的熊连长,边走边摘下大檐帽,叉开大手在毛茸茸的胸口上抹擦汗津。张连副也解下挂手枪的皮带交给马弁,从挎包扯出毛巾在汗涔涔的额头、脖颈胡乱抹擦。听见队伍后面传来吵骂声,张连副说:“俺去看看?”
熊连长回头望望,大概猜出是什么事,劝说:“别去跟打麻缠,咱杂牌军惹不起中央军那帮宪兵。”
“连长,将来打完仗你打算做什么?”
熊连长平静地说:“说恁些没球用的事抓哩。没敢太盱顾(考虑),到那时儿,俺可能已经战死球了。”
辎重营少尉排长徐堪喘着粗气跑步过来,看见中校邵子伯,停下脚步扶正军帽,立正敬礼说:“报告长官,几个伤兵弟兄跟不上队伍了,是俺准稍歇会儿。现在俺催他们上路。”可能他意识到说“上路”不吉利,“呸”一声改口说:“俺催他们赶路”。
徐堪是陆军学校毕业的年轻军官,他在中牟训练新兵时,不小心将铁皮哨子吞下气管。这段时间他老感觉呼吸不畅,咳嗽、说话时总伴随着奇怪的哨音。他本想央求邵子伯,让行军队伍中的伤、病员搭上重炮团的卡车,到前面宿营地交给野战医院。但他瞥见邵营长和宪兵全都骂骂咧咧、脸带怒色,就没敢吭声。
邵子伯不容置疑地下令说:“毙了他!”他指着山东兵。
“日恁娘,真要枪毙他?他不是酤恁道过歉了唛。”
“他搁这儿骂半晌了,得说点啥!”
“兄弟,快给长官跪下!”
“不中。俺不跪!”山东兵死犟,挺着脖子说:“20年后俺又是一条好汉!”
“你小子今天是吃了驴肉发马疯!”徐排长骂他。
“山东人都这血性。”
“那没辙了。枪毙!”
徐排长带陈奇正和蔡得胜将山东兵按倒路旁沟壑,他使眼色悄声说:“算你有福遇到哥儿几个。你一会儿混进老乡队伍里。”
徐排长掏抢朝山东兵耳朵“砰砰”开了两枪,从打穿的耳廓抹了点血蘸在他脸上,起身报告:“没气儿了!”
邵子伯解开领口,问:“谁走不动了,说一声,我让你们回家。”有6、7个腰、腿受伤的士兵放下拐杖,瘫坐在路旁,连声说:“谢谢长官!”后面队伍中的也有几个伤兵和病号陆续走出队伍。
徐排长松了口气。
“就这些了吗?邵子伯听见徐少尉应了一声,便后退一步,从身旁宪兵手中抓过汤普森冲锋枪,横挎腰间,拉开枪机,拨至连发状态,嘴里骂着脏话,对准地上坐、躺的伤兵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疯狂呈扇形将弹匣内30发子弹全部射出。
伤兵惊恐叫喊,军帽滚落一地。
“不!不要开枪!”陈奇正瞪大眼睛露出恐怖的眼神,拼命摆手央求停止射击。
“停止!停止射击!”徐堪挥舞双手。眨眼间,十几个伤兵全躺倒在血泊中。他歇斯底里地喊叫:“这些伤兵都是生死与共的弟兄,打死他们,以后谁再愿意为长官卖命!”
“咔、咔咔”,邵子伯扣空了枪膛,松开扳机将打空弹匣的冲锋枪扔还给手下,面无表情地对愣怔的徐排长说:“加快行军进度。谁再喊走不动,就地处决!”
后面队伍中本来有几个也想过来搭车的伤兵,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扭头往回跑。行军速度明显加快了。
一个伤兵惨叫一声,绝望地拉响了手雷,炸死、炸伤身边一片人。
几个宪兵揪着路边尸体的衣领,拖犁耕地似的在路旁拽出了一溜血痕。
“起码他们搁挤住眼儿不再受症了(难受)。”
“嘀滴。,嘟嘟。”,重炮团的卡车、弹药车从后面疾速驶过。一个腿上缠着渗血绷带的伤兵,拄着单拐,可怜兮兮地挥手喊:“行行好,带上兄弟吧!”“噗哧”伤兵尸体像烂泥一样被卷入车轮,很快就被辗压成一滩软乎乎的肉饼。
一个士兵哀叹:“打生打死,落得个如此下场,哪里还有上火线跟共军拼命的劲头。”
行军队伍里有个士兵哼起悲凉的歌:“大炮响连天,当兵的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