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对决

河南王平

玄幻小说

内容简介
48年下旬,解放军368团在开封、郑州战役胜利后尾追国民党残部至黄河北 ...

杏书首页 我的书架 A-AA+ 去发书评 收藏 书签 手机

             

第二十二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五章 林高参(9)
  南京来的贵宾下榻在西城离仁义桥不远的原日本驻军司令部。这是一座建于清未的赭红色三层西式洋房。洋房宽敞气派,大厅有壁炉、大理石雕塑、橡木地板、波斯地毯、欧式铜座鹿角枝形水晶吊灯和欧式家具。手扶木楼梯侧墙一面贴着一些西洋建筑老照片。楼下是会客厅、大餐厅和办公室,楼上是几间卧室。大楼门口隔离起一排铁栅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当晚七点,洋房举办盛大宴会。一辆辆福特、雪佛来、奥斯汀、别克轿车和美吉普车接踵而至。城内团级以上军官和政府科长以上文官,以及名流耆宿、政要富贾匆匆赶来,下车鱼贯而入。院内草地上的枯枝杂草,在皮靴踩踏下眨眼间被碾成粉末烂泥。两个制服笔挺的副官在大门口迎接。
  号称“刘半城”的“荣兴煤矿”矿主刘圈子与肥头大耳的税局王局长打招呼:“别来无恙?”
  乡绅张世贵和几个拄西洋拐杖的本城绅士拱手徐进。
  “落道不落身价嘛。”王局长见刘圈子头戴貂皮护可帽,身穿羊羔皮长袍,羡慕地说。
  身后暂51师的几个团长、副团长从吉普车下来,边走边议论:“近来国军如鼠入牛角,势当渐小尔。”
  “还望此役能重振局势。”
  林荫卿身穿藏蓝色中山装,口衔牙烟嘴,亲自站在大门口笑容满面,执礼恭候嘉宾。
  军官立正敬礼,绅士们都90度鞠躬。
  副官大声吆喝:“朱司令驾到!”朱奎身穿双星闪烁的中将制服,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随扈列队站在大门外。
  大厅里暖气烧的热乎乎的。
  林荫卿纡尊降贵快步迎上前,伸手说:“朱司令大驾光临,儆堂有失远迎!”
  “惭愧、惭愧!兄弟来晚一步,望各位多多恕罪。”朱奎未料到南京来的林高参对自己竟有如此礼遇,一时满脸红光,沁出的汗水滴在崭新的中将制服上。
  “客人到齐,要开锣了,可缺您这个主角,戏台没法拉开幕呀!”林荫卿已经打听到朱奎有唱戏嗜好。
  “哈哈哈哈。”在一片欢呼声中,戴煌为林高参逐个介绍要人。
  “67军参谋长肖德森。”
  “噢?与桂军白崇喜一样,绰号‘小诸葛’。”
  “惭愧。”肖德森点头示敬。
  “67军一师,徐剑光师长。”戴煌介绍。
  徐剑光军装笔挺,皮鞋锃亮,双脚并拢立正踢得皮靴后跟咔咔响,举手行了个美式军礼。肖德森特别介绍说:“这次‘河沿战役’,一师是与共军拚死鏖战之主力。”
  场内噼噼啪啪地响起一阵掌声。
  林高参嘴角两边上翘,含笑夸赞说:“我在南京国防部看过战况报告,知徐师长智勇双全,劳苦功高。这次重创共军,你立下赫赫首功。”他郑重地说:“蒋总统亲笔书写一幅联,专门让我转赠与你。”
  副官徐徐展开一幅楷书: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落款蒋中正。
  “卑职谨记总统箴言。愿为剿共之先驱!”徐剑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身后的三师师长季守业则脸色黯淡,没精打彩地与林高参照面后找个背处,将干瘦屁股戳在软椅子里。他悔不当初想吃肉又怕烫了舌头,本来应该是由自己部队打伏击的。妈的,这一念之差,又让徐光棍侥幸得手,抢功露脸了。
  戴煌介绍道:“省绥署侦缉处,顾汴生处长。”
  “噢?久仰。”林高参敛住笑容,想起材料上说顾汴生曾经是从共军投诚过来的人。他上下打量着穿一身黑布中山装的顾汴生,深沉地说:“肃清内奸,诛除共谍,顾处长责任重大呀!”
  “卑职谨记!”顾汴生不卑不亢地点头应是。握手后闪到一旁。
  接着,警察局长、法院院院长、烟酒印花税局长、省党部特派员、兵站总监、省府科长。,一一晋见。
  窗外雪意盎然,室内炉火温馨,宾客被副官引导进宴会厅。厅内灯火辉煌,几张铺着雪白台布的桌面上摆满了酒杯和餐具。每张台面都摆有进口“骆驼”和国产“美丽牌”香烟。美国汽水、西式榚点,花生、瓜子和苹果随意吃喝。依墙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白兰地、威士忌、啤酒以及西湖龙井、微州红茶、信阳毛尖等应有尽有。
  林荫卿像游鱼穿梭在人群中,应付这种社交场合他显然是游刃有余。
  林荫卿字儆堂,号眉公,浙江人。其7岁能诗,9岁便悬腕作擘窠大字,自幼受过严格的旧式教育,又曾留学日本,访学苏俄,系统受过新式教育。他熟读经史,博览百家且眼界开阔,先在大学任教,后又投笔从戎。其既擅文事,又长武备,加之对天下事观察已久,且精于斡旋,故深受蒋总统赏识,常在卧榻左右,被视为智囊。林荫卿喜交结又人缘好,尤擅攀附名流,虽在国防部挂个闲职但他与国府的军、政、特负责人都有交情。除与政界巨擘政学系的孔宋、CC系二陈等人来往外,与军中领袖和戴笠、郑介民和毛人凤也过从甚密。
  昨晚蒋总统召见林荫卿,用浙江官话说:“哦,儆堂,听说哝对战局颇有见地,我想请哝担任战地视察官,去晋豫交界的古堡城代我督导前线。哝有啥子意见?”
  “总统,卑职人微言轻,虽欲匡救党国于危难,但恐不足当此大任。最好另派大员,我可以同去襄助。”
  侍卫官端上西湖龙井茶。
  蒋介石摆手说:“只要我信任哝,哝就人不微,言亦不轻。我的首选是干员,而不是什么大员。”
  “我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娘希匹!”蒋介石脸色很难看,皱眉骂了一声,想起去年8月还耀武扬威地临匪都延安视察,看过被自己“通缉”多年的毛泽东住的那个没有油漆过的榆木门窗,老榆木钉成的桌、床,墙面潮湿、墙皮剥落的窑洞。当时,他和军务局长俞济时还嘲笑院子里的那台旧纺车。可仅仅一年多时间,国军屡战屡败,一溃千里。想到东北、华北等地的军事败绩,他脸色铁青,破口大骂:“娘希匹!军队成建制被俘缴械,前方将领无能,党国事业就败在这群饭桶手里!”
  “共党趁抗战之名,抢占地盘,扩张实力。近来更是乘我军疲惫,群起叛变,实乃心腹之大患。”林荫卿附和。
  “今日之环境恶劣,可谓从来所未有。”蒋介石两颊深凹,目光阴沉而坚毅:“今将古堡全权交彼,切勿有所顾虑。哝的目标是通过固守古堡城取得局部胜利,提振国军士气。望弟参赞戎机,与党国休戚。”
  “卑职明白。”林荫卿顺着总统意思说:“我此行任务概括为挟中央军实力压制阎锡山,防止其企图独霸一方;以防御战牵制共军中野和华野,减轻徐蚌地区压力。以杂牌兵力消耗共军实力,以期国军嫡系能获渔翁之利。”
  “唔,唔”,蒋介石听罢,顿时扫去不少心头忧郁,龙颜大悦。召见结束时,蒋特意交待说:“对暂51军朱奎等杂牌军将领,可许以高位厚金,但须严防其不稳。此类杂牌军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他交待“在杂牌将领左右多派几个嫡系。此事要秘密进行,这是关系到政令、军令畅通和党国命运的大事,哝明白吗?”
  “是。”林荫卿回答说:“报告委座,我们除了安排可靠干部以参谋、副官身份监视外,还将山西阎系、西北马系等杂牌干部互调,放第二道互相监视线。保证对一个目标同时有几个人在监督,而且这些人互相间不明身份、不认识,确保一旦那些杂牌官长中有任何人私下与匪谍联络,监视人员会立即报告。”
  “很好。”
  “委座,希望国防部这次不能像以往那样只给杂牌军开空头支票,不增发饷械。”他清楚老蒋为人阴险,久染上海十里洋场黑社会中的恶习,遇事只顾目的,不择手段。蒋曾多次算计过桂系、东北军、西北军等。
  “嗯,此次国府必不惜甘辞厚禄诱使杂牌倾巢而战。”
  再回头接着说官邸宴会。
  林荫卿轻咳一声,大厅安静下来。有人情绪亢奋,有人在静静地等待,有人则急得踮脚张望。他操着听不出是浙江官话还是天津土话的口音讲:“‘河沿大捷’败中求胜,是彰显党国复旺、国祚延绵之明证。鄙人除传达蒋总统旨意外,还有一项重要使命,就是代表国防部给这次在晋豫前线重创共匪,取得战役胜利的将领颁发委任状、赐授‘中正剑’。”
  “噼里啪啦”一片掌声中,戴煌、朱奎身穿戎装,腰扎皮带,笔挺肃立。副官手捧两只描金木匣,匣盖上上写有“中正剑”及“民国三十七年冬”字样。
  林高参开匣取剑,依次佩挂在两人腰间,高声说:“奉总统谕,国防部授予戴煌、朱奎陆军中将衔,授两人宝鼎勋章及每人10万金圆券特支费。”他特别手抚朱奎肩头耳语轻声说:“陈诚因病住院,蒋总统才批3万哦。”他又大声说:“暂51师扩编为暂51军,由中央拨给51军美式装备和甲级粮饷。朱奎将出任城防司令官,统辖城内驻军及地方武装,负责城防及外围阻击共军之重责。望中央军、地方部队通过精诚团结、共享情报等方式提升防御,固守古堡。”
  朱奎想起肖德森、徐剑光的霸道,推辞说:“卑职德薄能鲜,不敢擅任司令官一职,愿让与67军。”
  林高参拦住话说:“贤弟久历征战,不啻虎将门神。愚兄衔蒋公之命,坐镇此地,协助司令指挥。谅老弟必能体察总统良苦用心。”他转身面向宾客,宣布:“蒋总统颁发手谕,特批将朱奎司令官之名添加在黄埔十期名册内。将来光复中原,将由朱长官主政省辖三市之地盘。”
  “如此殊荣,卑职无以为报!誓死效忠蒋总统!”一番高官厚禄、甘言重帛的许诺,让朱奎喜出望外,双手捧起中正剑珍如拱璧。
  “戴、朱两位将军之于总统,犹如韩信之于刘邦,蓝玉之于朱元樟,可谓擎国之功不可没。来时总裁特意叮嘱我,不要学刘邦轻视韩信,要学萧何筑坛拜将。所以兄此次持委任状,携黄金、银元和金圆券前来劳军。”他特意看了朱奎一眼,说:“现由吾弟主持古堡防御,且陕、晋遥为声援,必士气大振,一切困难当可迎刃而解。总裁安心矣。”
  众人弹冠相庆。
  邻桌有人议论:“蒋总统用人唯亲,一看是不是黄埔系,二看是不是浙江人。
  “别小看这个学籍,这可如同古时候的‘赏穿黄马褂’。”
  同桌几个师级军官在彼此询问和谈论自己在军界的资历,顾汴生抿酒沉默或王顾左右而言它。因为,一个共军叛徒实在没有什么资历可以拿出来炫耀的。
  肖德森窥见徐剑光面露怨气,便摆摆手,以眼神示意其不要发作。肖德森手捏茶盅,翘着二郎腿晃不动声色。他当然清楚蒋介石这种阵前虚提职、实褫权,是中央对付杂牌部队的贯用手段而已。古堡城真正的实权毫无疑问掌握在67军手里。他暗笑:“朱奎恐怕不知道总统授剑是明示他‘不成功便成仁’矣。”
  徐剑光终耐不住狂傲性子,起身骄恣地说:“髙参,给我时间,我能保证让古堡城固若金汤,变此地为中国之马德里和斯大林格勒。共军休想越雷池一步!”他就像在第一回合里打胜的拳击手激动地挥舞双手。他斜睨了朱奎、魏晋源和暂51军官佐一眼,话中有话说:“本人看不起那些未立寸功,却享尊荣的人。还有那些望风而逃的‘高射炮兵’们。”
  “你在说谁?”
  朱奎和保安团的官兵普通吸食鸦片,作战能力很差,人称“高射炮兵”。
  林荫卿双手往下按,示意各坐下。“好!徐师长有擎天架海之雄才,军界谁不翘指。此次尔等披坚持锐,犹如赵云横戟桥上,为党国血耻,功不可没。往后我依虎将而雄居古堡,可高枕无忧矣。”接着,他代表国防部给几位有功的师长、团长授表彰作战勇猛哟“忠勇勋章”,并大声宣布:“发给团级以上军官每人5千元金圆券,以资奖励。”
  “噢!好啊!”厅上一呼,阶下百诺。众军官鼓掌喝彩。
  “参战官佐均授忠勤勋章,各级官佐皆上调一级。士兵追加一个月军饷。所有官兵在薪俸之外,享有特别费、战场补贴等名目。对那些在作战中阵亡的官兵国府将给予丰厚的抚恤金。”
  执勤的卫兵也面露喜色。全场片刻无声后,遽然掌声雷动。
  朱奎掐腰训话:“俺是个大老粗,喜欢把丑话说头里。这回固守古堡城,只许胜不许败。胜的,升官得赏;死的多给恤金。败了,军法论罪。俺说话算话。”
  林荫卿窃笑。他清楚,国军长官一旦拥有钱财、房产、珠宝和姨太太,那么他们必定离那些搞“阶级斗争”和“共产共妻”的共产党人远远的。他哈哈大笑,左手拉着戴煌、右手拉朱奎,说:“千载难逢,莫如患难之交。今日我要高攀与两位结拜,请众人给做个见证。”
  卫队长纪毅去厨房抓来活鸡,割脖放血。林荫卿端鸡血酒碗郑重说:“东西辏集,聚首军前。结政见之同,缘意义之投,今日结为异性昆弟。愿同生死,共患难。共同为完成蒋总统剿共大业而奋斗。”他仰脖“咕嘟嘟”一喝尽。
  “海枯石烂,毋渝此盟。”戴煌、朱奎也随之端碗豪饮鸡血酒。
  全场再次欢呼雷动。
  林荫卿手持一柄名家字款纸折扇,时而展开摇晃,时尔又“砰”收起,仿佛是舞台上演戏用的道具。他听到将领们的誓言后,欢快地叫:“拿酒来!”他举杯,朝全场一一扬:“干杯!”
  肖德森举杯,应和喊道:“为林高参的莅临,干杯!”
  “干杯!”一阵玻璃撞响声。
  肖德森一挥手,一支十人的小型军乐队奏响了曲子。
  桌上冷盘热盆。凉菜有:油淋鸡、肴肉、银条、炸花生米。热菜:红烧鲤鱼、炖整鸡、炸咸食、烧蹄筋。主食:薄皮包子、蒸卤面。宴席是专门请市内高级饭店“福临楼”的南派厨子,按林高参南方人习惯做的苏菜,以炖、焖、烧、煨、炒见长,重于酥软、鲜香。
  “我崇拜苏东坡。”
  有人问:“关团长是喜欢苏东坡的诗词,还是其书法?”
  “我喜欢吃东坡肉。”
  “哈哈哈!”
  觥筹交错、筷子刀叉声起伏,人们或狂喝豪饮,或眯缝着眼细咂。
  “五魁首啊,六卞顺!”有人开始猜拳饮酒,宾主尽欢。
  林高参手端玻璃高脚杯,挨桌敬酒。几个报社记者团团围住,他不得不的慢脚步,简单聊两句便抽身说:“好了,我还得去问候别人。”
  为了助兴,后勤处邀请了十几个舞女和一群本市名媛、军官太太、交际花来陪舞。乐队音乐响起的同时,后勤处长范崇玉推开偏门邀请女士们进厅。
  四壁灯光转暗,阵阵乐曲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多舞急,酒气缭绕弥漫。金碧辉煌的舞池内有西装革履,有长袍马褂,还有笔挺军装。绅士的手杖、官员的白手套晃动,珠光宝气的丽人们高跟鞋哒哒,浪语媚笑声此起彼伏。
  端盘送菜的仆役穿梭在桌椅间。
  全场灯光暗了下来,范崇玉处长对戴煌献媚说:“这是贱内,陪军长跳第一曲吧。”范太太既矮又胖,像个秤砣,满脸雀斑和鱼泡眼让人倒胃口。
  戴煌摆手谢绝,不想加入这疯狂的旋转人群,借口要去视察城外工事,与林高参耳语几句后,起身告辞。肖德森显然对舞场不如对钱财感兴趣,扔掉手里没吸完的烟,拉着很不愿意在公开场合露面的顾汴生离席,两人钻进隔壁休息室,嘀嘀咕咕密谈。
  范崇玉瞥见太太脸上快要阴转暴雨,忙央求朱奎说:“朱司令,去请我老婆跳一曲吧吧,就算做善事了。”
  范太太拉起朱奎的手,在进舞池前警告丈夫:“我不允许你搂着小妖精跳舞。”
  范崇玉附耳对太太说:“哪怕我面前站着10个美女,只要夫人您一出现,她们就会黯然失色。”
  “讨厌,我有那么光彩照人吗?”太太放心地去跳舞了。
  魏晋源不解地问:“范处,你说的可是真的?”
  “假的,她太胖,挡住舞池光线了。”
  两个军官在桌上低声讲着范崇玉家的笑话:“前天晚上范处长去赴宴,小偷光顾了他家。”
  “偷走不少贵重东西吧?”
  “那呀!范太太在以为是丈夫酒醉夜归,不分清红皂白摁头一顿暴打,小偷直喊救命。幸好卫兵赶来,否则后果难料。”
  “哈哈!”另一军官也讲:“范处长昨晚在妓院的酒桌上,回头张望时突然发现太太提着木棒过来。他反应快,噗地吹灭灯,马上钻到桌子下面。有个与他挨着坐的军官倒了霉,在黑暗中被一顿暴揍。
  朱奎搂住范太太的北桶腰,念叨着“一、二、三、四”,舞步机械如出军操。白培中腆着肚子慢慢晃悠,念叨着“嘭嚓嚓”,样子有点呆板。
  徐剑光则是唯一舞步有节奏感的军人。
  宾客翩翩起舞、脚步摇曳,场上百媚丛生。一个扭屁股的胖太太在嘭嚓声中与一个中年军官依偎移步聊着什么,接着两人一阵毫无遮掩的疯笑。一位年轻苗条的舞女躲躲闪闪,似乎忍受不了那些色迷迷的男人对她丰腴身体投来的那猥亵得简直耍撕裂外衣的尖利目光。
  “哦?”林荫卿被舞场上一位年轻曼妙女子的美貌惊呆了,他身子前倾,手捏高脚玻璃杯,目不转睛。那女子蓬松烫发落肩,粉红色缎带束发,身穿窄而修长的洋绸无领旗袍,袖、襟和裾处都滚有精细的花边。长统丝袜套到大腿根儿,肉色隐隐,高开衩的旗袍正好露出整条丰腴的大腿。她手腕上系个银铃,翩翩舞动时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宛若神秘的阿拉伯女郎。
  突然,年轻女子的眼光与林荫卿眼神对撞。她嫣然一笑,扭转腰肢,丰盈乳房乱颤,又回眸妩媚一笑。林荫卿下意识地举杯,眼睛像中魔似的尾随着像春天蝴蝶飞来飞去的丽影。
  “高参好眼力!”她是本市的交际花魁,孙梅小姐,英文名叫珍妮。”范崇玉俯身过来,低声耳语。“我已让人带她过来了。”
  “民女孙梅,见过林高参。”她羞赧一笑,低首弯腰,一串白珍珠项链在凸起的胸前晃悠。
  “很荣幸!”
  孙梅有一张温婉动人的鹅蛋脸,黑色眸子,微翘鼻头,粉嫩嘴唇,笑起来很甜。林荫卿想,男人都会担心看上她一眼后会不由自主地冲动失态。
  “请!”她弯腰做了个优美的姿势。
  范处长一挥手,乐队知趣地演奏起《桃花江里美人多》。
  皮鞋踢踏,裙裾飞扬。林荫卿在南京、上海混过十里洋场是舞场高手。他搂住蜂腰,轻捏玉手,娴熟地跳起“狐步”。孙梅微微踮起脚尖,喃喃蠕动嘴唇,似乎在说什么。两人配合默契,身体倾斜、摆荡,脚步衔接顺畅,在流光闪烁中旋转舞动。
  曲间休息,林荫卿送孙梅回座位时,她一不小心,把红酒洒在他膝盖上。她很窘迫,一脸的羞涩的模样。
  林荫卿心满意足回到首席,附耳对范崇玉说:“孙小姐既有旧式女子的婉约、可人,又有新式女性的勇敢、大方,绝不输给‘南唐(唐瑛)北陆(陆小曼)’。”他拍拍范处长后背,夸赞说:“此地虽比不及上海‘百乐门’、‘米高梅’和‘大都会’舞厅,可就一个孙梅小姐,便不输上海的舞女。”
  “人常说‘深山出俊鸟,平原兔多’嘛。”范处长不合适宜地打了个比方后,挥手扇了扇身上的烟味,凑近林荫卿讲起故事:“本地驻军有个团长单恋她,有人与他打赌,赌其敢不敢当众抱她。有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色胆包天,上前一把抱住她,狂亲不放,口中念念有词‘宝贝,俺想死你了’。吓得孙小姐花容失色,幸被众人扯开。军法处长赶来处理,命令宪兵‘抓起来,送他上前线。’团长大呼‘痛快!值得!俺亲芳泽一口,心甘情愿上前线战死!’”
  “哈哈哈。”附近几桌上的人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唯有上厕所路过的顾汴生厌恶地皱起眉头。
  一阵高声说笑,低声私语。一曲缓慢的华尔兹舞曲结束。范崇玉的烟瘾上来,溜出门吸烟。
  那边桌上的朱奎在众人怂恿下登台唱戏。他有唱豫剧、梆子戏嗜好,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常常不过足戏瘾绝不罢休。他走上乐台,假做执笏甩袖,亮嗓唱起:“有寇准,进汴京,把人马安顿在官殿中。”
  “好!盛世兴戏。朱老兄的唱、念有谭鑫培、余叔岩的作派,做、打不输马连良、周信芳,腔调还有梅兰芳、裘盛戎绕梁余韵。”林荫卿略通琴棋书画又常接触一些京昆名角,懂些生、旦、净、末、丑和笛、二胡、弦子和琵琶。
  “好!好!”在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中,有人充票友,拔直喉咙起哄叫好。
  “你懂戏吗?别西皮二黄,假充内行了。”
  “我也想上去唱两句。”
  “听你唱?我宁愿去听福建人吵架。
  摩登女郎们大都不大喜欢听京戏,纷纷趁机梳头、擦粉补妆。孙梅依墙点了一根烟,撅嘴吸了一口,努起红唇慢慢吐出来,烟雾缭绕,渐渐成螺旋状悠然上升。
  一个叼雪茄、拄文明棍,头发三七分,脸色油腻,腰身臃肿的中年男子站在偏门旁纠缠孙梅。
  “冒昧打扰。”他依偎过来。其身穿藏青色公务员制服、胸戴党徽章,秃头亮,脚上穿着时髦的奶油色尖头牛皮鞋。
  “你好”,她矜持地咧嘴露出整齐白牙,作了个应景的俏眼。
  “鄙人陈苇村,在省府党部任职,刚随国军转进古堡城。请问小姐贵姓、芳名?”
  “孙梅”。
  陈苇村看到见她手上夹着的香烟烟蒂很长,殷勤地伸出手掌去接。孙梅故意伸手将烟头在他手掌心捻灭。她用梳子一样细长的手指向后拢了拢头发。
  “能与孙小姐相识,陈某三生有幸!”陈苇村懒得再猴子假扮斯文,直言道:“哎呀,你双眼流光溢彩,一下子就把我魂勾走了。”他左右看看后悄声说:“我存了不少地道的洋货,有美国产的尼龙丝袜、法国的化妆品和瑞士坤表。”他猥琐地淫笑说:“有兴趣的话你今晚儿去我公寓看吧?”
  “可恶,又是个想用眼睛吃豆腐的烂男人。”孙梅不时移动两腿位置,掩起旗袍缝露出的大腿。她瞪了陈苇村一眼,见他脸红得像酱猪头,撇嘴说:“酒是龟孙,谁喝谁晕。恁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你笑得真美!”
  “可俺并没对你笑呀。”
  陈苇村返身走到舞池的装饰柱旁摘了一支玫瑰,伸手拉住孙梅硬往她怀里塞,手假装不经意碰到丰满的胸部。孙梅受不了他的轻薄,合羞带嗔地瞪了他一眼。不承想,他却心猿意马难收,误认为美人是在暗送秋波。
  “别动手动脚的!”她几次推辞不掉,直接把花扔进墙角痰盂。
  他螃蟹小眼诡秘地眨了眨,满脸讪笑,殷勤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叠尼龙丝袜和一卷金圆券,暧昧地说:“我知道你平日在‘百丽’舞厅上班。我买了你50张舞票。”
  孙梅没吭声。陈苇村以为她已就范,肆无忌惮地上下渔色她丰腴的身体,似乎是想把眼前这凸凹浇铸凝结在视网膜上。
  孙梅恼羞说:“无聊!这人的脸皮怎么像荔枝?”
  他的呼吸变得急躁,猥琐笑着说:“脸胖点,可没那么光滑白嫰吧!”
  她蛾眉倒竖说:“俺说是没剥皮的荔枝!”
  陈苇村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地说:“你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他拽住急于想往人群中躲避的孙梅胳膊不松。
  孙梅急了,厉声说:“再敢放肆,俺就把痰盂扣在你头上!”
  陈苇村恼羞成怒,撸起袖子威胁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我在党部专管什么么?小指头一动,你就得蹲监狱。”
  孙梅像一只撞见蛇的青蛙,受到惊吓犹豫着往回抽胳膊,却不敢翻脸。
  远处,林荫卿似乎看出这边出了点状况,双手端着两杯酒走过去。
  “孙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孙梅脸色涨红,撅嘴诉说:“这位官长说,若是晚上不去他公寓欣赏美国尼龙丝袜、法国化妆品,就要送俺蹲篱笆。”她接过林荫卿递过来的高脚杯,仰脸喝干,舌尖舐舔着嘴角淌滴的酒液,嗔怨说:“高参,刚才俺都找不到机会给恁敬酒。”
  陈苇村额头淌出豆粒大的汗珠子,
  林荫卿脸色铁青,像刚吞进一只苍蝇般地恶心,狠狠瞪了陈苇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数一二三,如果你不立即滚出屋子,我就下令让军法处长把你关进监狱。”他开始数:“一、二,”
  陈苇村瞬间像一只疲于奔命的老家贼(麻雀)躲进人群。
  “别理他,一个党棍子。”林荫卿安慰她。
  “感谢林高参及时搭救,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孙梅弯腰曲腿,摆了个西方礼仪。
  “你可真是一个又野又辣又有个性的女孩。”他说:“白兰地是绅士、淑女的高级饮料”,仰天喝干了杯中酒。
  “请允许俺贪慕一点虚荣呗。”孙梅眨巴着水灵大眼,妩媚眼神像一只纤手探进林高参的心田搔挠,痒酥酥的。她掏出手绢点点嘴角,然后擎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荫卿笑了,笑得很诡谲。他点燃一支烟,拉张椅过来坐下,用手指在扶手轻轻叩击,欣赏着她桃红色的脸和凸凹有致的身躯。孙梅突然意识到玩过头了,伸手扯严实了旗袍的开衩处。
  宴席接近尾声,戴煌从城外赶回,肖德森和顾汴生也回到席位上。肖德森与戴煌耳语宾客笑意未退,林荫卿遽然走上舞池,挥手示意范崇玉开启大灯。他朝肖德森点点头。
  “砰、砰!”门外响了两枪,纪毅举着枪口冒烟的柯尔特手枪,进来报告:“一个逃兵割断绳子逃跑,被我击毙了。”
  “走!”被五花大绑捆成了棕子架进来的人是暂51师三团毕节高团长和吴浴恩参谋长。两人嘴被塞住,胳膊被扭在身后。身旁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宪兵。
  全场肃然,有人一口菜卡在嗓子眼里,憋着不敢咳嗽。
  “诸位,不用我再说这是哪支部队的了吧?”林高参眼镜片后面犀利的目光射向暂51军军官拢堆坐的桌子方向。
  正在与人碰酒的魏晋源冷不防吓一跳,长统皮靴在台阶上一滑差点摔倒。
  肖德森站在林高参旁,解说:“想必诸位都知道,郑州战役中开枪射杀督战队强闯西城门逃跑的就是该团。这两位仁兄竟然仅带团部卫士排,丢下团部的参谋、后勤人员和部队,惶惶如丧家之犬从老鸦陈、固城一直北逃到黄河南岸的邙山。其所辖三团及二团余部近4千余人在邙山被共军全歼。”
  戴煌声色俱厉地说:“家有家法,军有军规。一个军人,放弃职守,擅自撤退;抗命犯上,陷国军于危境。军纪如山!若不严惩,何以号召诸军。”
  朱奎如坐针毡,喘着粗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毕节高吞吐着嘴里塞的毛巾,喉节急剧滑动,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刚进城,宪兵便以“擅自撤退,有亏职守”罪抓捕了他,并由临时军法庭判决死刑。昨晚,肖德森到禁闭室与他密谈:“国军势紧,古堡城尚未稳定。我要借你的人头示众。”
  毕节高辩说:“冤枉啊参座,俺团追随军北撤,一切遵师部命令而动。本人何罪之有?”
  “我也知道你没无大错,但不杀你,稳定不了军心。你死后,我会安排善待你的妻儿。”
  此时,肖德森脸上丝毫无怜悯表情,眼镜片后眨闪着眼,说:“军法庭判决,着即枪决暂51师三团团长毕节高、参谋长吴浴恩及以下16名军官。另外判处作战不利、临阵逃跑的士兵26人死刑,以整肃法令纲纪。”
  朱奎又气又噎,侧身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他心想,日恁娘咧!准又是肖德森背后使坏,设局将军抽车。俺若点头同意杀人,惹恼一帮属下;不杀,又得罪林高参。
  吴浴恩用舌头硬顶出嘴里毛巾,跪地哀求:“司令,军座,本人束身待罪,甘受处罚。只是包阵这(别)龌龊死,让俺去军前效力,立功赎罪!”
  肖德森踢了他一脚:“立杀无赦!”
  毕节高挣扎着似乎要对朱奎说什么,被身后宪兵拉紧麻绳勒脖颈直翻白眼。他盯着朱奎求情。
  朱奎瞥了一眼林荫卿,喃喃道:“鄙人不敢僭越。”
  肖德森向纪毅使了个眼色。
  “砰!”纪毅枪口冒青烟,毕节高后脑中弹颓然倒在血泊中抽搐,兀自不肯咽气。“砰”宪兵又补了一枪。
  宴会厅像太平间一般死沉,连粗声喘息也显得格外刺耳。
  政训处长邱善庆给肖德杰暗使眼色,对心腹副团长悄声说:“金条没白送吧,这下团长位置给你腾出来了。”
  吴浴恩跪地而行,对戴煌凄惨地说:“卑职有个请求,念俺以往战功,处决之事别跟70岁的老母亲说,就谎报说俺牺牲在战场上了。行吗?”
  “行,一人做事一人当。三国时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但优抚其妻儿。”戴煌拍板。
  “谢谢长官!”吴浴恩向朱奎一拜,然后跪直闭眼,等待死亡降临。
  朱奎不顾魏晋源阻止,起身要过来。
  林荫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狡诈。他初来乍到,要杀人立威。他借刀杀人,警告67军,威慑51军,可谓一石三鸟。
  林荫卿假装没看见怒不可遏的朱奎,双手合揖对肖德森道:“临阵杀将,难免军心不稳。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参座算给我个薄面,宥其既往,仍复延用,允吴参谋长及下属戴罪立功。” 他又棉里藏针说:“处决毕某,借伸军纪。所有官兵,谨遵总统命令,不得有所懈怠,死守古堡城!”
  肖德森黑脸唱毕,眼睛一眨心中有数,示意纪毅给吴浴恩松绑。
  “林高参大恩大德,卑职没齿不忘。”卫士将吴浴恩押出门。他喃喃低声道:“愿为党国效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他擦擦脸上的血迹。
  林荫卿安抚说:“古堡城正是诸位鲲鹏展翅、大有可为之地。在国军屡遭败绩困窘不堪之际,诸位独树大纛,重任一肩担矣。”
  徐剑光说话:“古堡城依山临河,可不像济南、郑州平旷无险可守。古堡城的外城墙全是用一米见方的石块垒砌成,缝隙用石灰和糯米浆浇灌。我让炮兵试过,80口径山炮轰上去,只有拳头大的凹坑。加之护城河、碉堡群等,敢说不是固若金汤!兄弟亦抱定与古堡城共同生死之决心。”他边说话,边抖脚,总是一副骄横样子。
  “好!徐师长对党国之忠肝义胆,世人可鉴。”
  肖德森宣读“城字第2号令”: 各部队应以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固守,绝不许后撤逃弃。若有擅自后移、摇动军心者,不论官兵按连坐法严惩不贷。”
  朱奎根本没想到林荫卿和肖德森会在欢迎宴席上演这一幕双簧,一时又尴尬又气愤,。
  朱奎弯肘举烟,金倪彪划火柴燃了三次,也没点着。“失败了无人认帐,得胜了众人邀功。”朱奎眼球向外鼓凸,心里很不是滋味,心说:“在座之人有哪个不是溃军败将,为何偏偏拿暂51军开刀问斩?”他对着热茶轻吹一口气,将茶杯盖反复掀开、扣上。
  “他老谋深算,在座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魏晋源已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涵养。
  此次作战不利的季守业也是心里发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立不安,生怕枪毙败军之将会有多米诺骨牌效应。他猛吸一口纸烟,喉结轻动咽下肚去,低头咳了两声,从鼻孔里呼出两道青烟。
  众官员有的诚惶诚恐;有人东张西望;有的则似乎胸中有数。而有人干脆闭目养神,一副毫不关己的样子。也有人言不由衷地附和着:“该杀几个败将了,以戒恐共症。”
  林荫卿陶醉在自己软硬兼施的手腕里,他展颜微笑缓和紧张气氛,招呼说:“刚才的小插曲,扰了诸位酒兴,实在抱歉!”他走过去拍着朱奎肩膀说:“古堡防务,还赖盟弟辛苦。”
  朱奎仍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发牢骚说:“敬请林兄代暂51军要求行政院将所欠4个月的军饷、粮款下拔,以调动全体官兵的作战积极性。”他愤愤地说:“不能既要杂牌部队拼命,又不肯出钱?长期以往,要么是让官兵解甲归田;要么是投降共军。”他对林荫卿诉苦:“弟兄穷得没军衣换。就是死人也得要有四块木板板么?”
  “好说,好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国家存亡时刻,大家须与总裁共渡难关,万事不可懈怠。”
  谁还有开怀畅饮,细嚼慢品的雅兴呢?大家小心翼翼,生怕刚才的事牵涉到自己头上。宴会匆匆结束。
  
上一页

热门书评

返回顶部
分享推广,薪火相传 杏吧VIP,尊荣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