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八章 刀出鞘(4)
晨光熹微,一群乌鸦落在枯藤缠绕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
做恶多会心虚,李笠翁似乎预感到某种致命打击正逼近自己。他将巴拿马帽檐压低到眉梢,依着斑驳的青砖马头墙门楼口木楹联左右顾盼。
“老李,喝罢汤莫?”
“木(没)啊!”他没顾上看清打招呼的是谁,安慰自己:“传单上说啥追杀令。切,耸人听闻,不过小说家言。地下党没有那手段。
汤馆左右门柱上镌刻着:东不管西不管汤馆,喜也罢愁也罢喝罢。
李笠翁探头往里瞅,牛肉汤馆内人声嘈杂,见有几个黑短衣、扎裤脚的侦缉处特务也在屋内喝汤,他才放下心。
“来份大碗牛肉汤,一份饼。单加一元钱的牛肉,多加调料。”
“好唻!”掌柜熟练地舀汤、放肉、配调料,再撒上葱花、香菜,端上热气腾腾的牛肉汤和烧饼。
老板娘知道李笠翁嗜好,现做辣椒油。她在热油锅中放上葱段、姜片、八角、桂皮,炸干后捞出,把干辣椒剁碎,用滚热油浇,刺啦一声响,碎辣椒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颜色骤变成油红焦褐,冒着白烟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用蒜臼捣碎花生、芝麻与红红的辣椒面掺在一起搅匀,再少撒点日本味素:“全靠这东西提味。”
“长官,请吧!”马掌柜将大碗热汤放在凳子上。
李笠翁扯过板凳,蹲在地上,低头先闻闻热汤的浓香,再将烫手火烧掰成小块丢进汤中,有滋有味品喝起来。
二憨倚着黄包车在街西口装着等生意,他从油旋(一种烧饼)中间抽出那个“尾巴尖儿”,然后一圈一圈地拽出来,一截一截地吃。警惕地左右张望。
曹庆辉依侦缉处东墙在买小贩的茶鸡蛋。他从锅里捞出滚烫的煮熟鸡蛋,扔进一碗井拔凉水里。急不可耐地又捞出来,两手颠来扔去,嘴凑过去“呼呼”地吹气,剥皮。滑溜溜有弹性,柔嫩腻白。
“快,他出来了!”
汤馆对面攥枪蹲守的胡大魁紧张的快疯了,涌起的肾上腺素让他全身颤抖,看谁都像李笠翁。
“不是李笠翁,刚才那人穿得是酱色仿绸夹袄。”王子明不得不悄声提醒说:“大魁,关上枪机保险!”
“老板,添汤!”李笠翁喝出一头汗,吆喝着添了两次汤才掏钱结帐。他起身打着饱嗝,剔牙哼着邦子腔,晃悠走着。
“大魁,这次出来的人是他。没错,解扣敞胸的那个就是李笠翁!”
胡大魁、王子明一前一后走到汤馆门口。胡大魁手伸在黑棉袄里攥紧枪柄,紧盯着迎面走过来的李笠翁。
“老李!”
李笠翁斜睨一眼,似乎认出前街卖肉的胡大魁,“嗯”剔着牙哼了一声。
王子明已绕到李笠翁身后堵住了后路。
“别动!”腰间被硬梆梆的枪口抵住。李笠翁觉得飕飕刮起了一阵凉风,冰凉的阴气顺腚眼子在后脊梁上盘旋至脖颈。
王子明厉声说:“俺代表地下党,执行死刑!”
“别开枪!俺手里是遮雪的油布伞,不是枪。子明老弟,俺们熟悉,还住过两年邻居。”李笠翁眼睛骨碌骨碌转,乞求说:“俺嫂子和孩子都在家等俺。”
胡大魁见王子明迟迟没开枪,他甚至没时间发出事先约定的暗号,突然撩衣闪电般拔出枪,抵住李笠翁胸口“砰砰砰砰”连开数枪。
李笠翁应声訇地倒下,似乎还在张嘴说话。王子明上前朝头、胸又补了两枪。
“俺冷血,血早结冰了。”胡大魁在责怪王子明:“他可不会对你仁慈。”
李笠翁胸口被射穿成笛子眼。有一枪从咽喉贯穿到右眼,只剩几根小韧腺挂着晃悠悠的血眼球。胡大魁耳膜震得嗡嗡响,见叛徒胸前溅血,双腿像割断脖子放血的鸡似蹬了几下倒地咽气,他收枪掩衣,从容后退。
枪响同时,汤馆炸了窝,桌倒凳歪,马掌柜手上汤洒饼飞。嘴里嚼着饼的汤客惊慌失措逃窜,有的吓得腿肚子转筋,钻进桌下只顾藏头。两个特务毕竟训练有素,缓过神来掏出枪。
王子明拔枪快,“砰”将一个特务打倒。“砰”第二颗子弹射入另一个特务的脑壳。
老板娘牙齿“咔咔咔”捉对打颤,好一会儿才如子弹追屁股似的窜入灶间。
埋伏在侦缉处墙外的曹庆辉听见数声枪响又看见汤馆门前一片混乱,掏出两颗甜瓜手雷拔出保险,隔墙扔进去。
“轰、轰”响声震耳欲聋,刹时烟雾弥漫。侦缉处内爆炸场面惨烈,青砖地被炸了个大坑,弹片将一棵小树生生削断。瓦缸里的金鱼难以置信地跳出来,升到空中又摔落地挣扎崩跳。围墙和门楼顶上溅落下血糊糊的人体残肢,一条穿棉裤的断腿血淋淋挂在树枝上,一只黑布鞋飞出墙外50米。院子内的特务死伤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站岗的便衣特务胸部中了弹片,一条胳膊耷拉着,浑身血肉模糊只能看清他腰间宽皮带。
余英手扶洋单车把观察,“噗”,一块手雷弹片瞬间插进她身边墙壁,吓了她一跳。
树枝上的几只乌鸦被爆炸声惊起,“呱呱”叫,令人毛骨耸然。乌鸦“扑棱棱”呼扇着丧服般的翅膀从枝头飞离。
刺杀行动结束20分钟后,才从侦缉处门口传来吆喝声和几声枪响,好像是给被炸死特务送葬的鼓点声。
第四小组除掉叛徒黄道炫的过程更顺利些。
地下市委组织委员黄道炫被捕后供出其知道的所有地下党负责人,他期盼顾汴生能兑现承诺,尽快送他飞南京到保密局任职。他很清楚地下党人绝不会放过自己。他深居简出、行踪不定,除了去侦缉处点卯外,其余琐事皆由侦缉处派的保镖和家中寡嫂代办。而且他在牌坊路租住的宅院斜对面就是警察局长官邸,平时门口总会停放一辆黑色警车和几个执勤的黑狗子,这让赵济民一直无法找到下手的机会。
夜个儿(昨天)后晌,二憨和胡大魁驾驶一辆偷来的军用卡车制造了一起“车祸”。疾驰的军车撞向带着太太、女儿沿院墙小道散步的黄道炫。黄道炫警惕,听见马达声闪得快,身旁黄太太被车头撞飞1米多高,逆时针转了个圈后重重摔在地上。两岁的女儿被卷进卡车轮子底,奄奄一息。附近一名交警跑过来察看,望着肇事逃逸的军车大骂几句。但警察无权管辖军车,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夜风渐起,肃杀之气逼人脊骨。更夫走来走去,声音苍老而又浑厚。
清晨,路上人烟稀少。一辆黑色奥斯汀轿车缓缓开来,在街拐角停下,一辆人力车在前后掩护。车后排座坐着两个男子,手揣兜里,警觉地透过车窗向外观察。两分钟后,黄道炫的寡嫂挎菜篮子出来,虚掩大门后向十字街方向走去。黑色轿车的年轻司机推开车门,快步走到对面警车前,蹲下抽出匕首噗哧噗哧扎穿轮胎,“哧——”车轮瘪了。司机递了个眼神,两个人下车,将黄宅大门拨开一道缝,闪进门。
“谁?”
“倒马桶的。”
“阵(这)早。”
“砰!”门廊处一个身穿古铜色绸缎夹袍,提枪的保镖应声倒下,两人没停脚步,跨过尸体直奔堂屋。胡大魁一脚踢开门扇,端枪大喊:“黄道炫!”
正如内线提供的情况一样,楼下没住人。两人蹑手蹑脚上了木板楼梯。“叮咚叮咚”,王子明触发了埋设的牛铃铛。
黄道炫躲在阁楼上,四面没窗户,暗黄色吊灯亮着。窄狭小间里放着一张窄窄的美式行军床和军用帆布折叠椅,墙上挂着一本撕历。桌面摆着小吃、几份报纸和一支手抢。他刚才听见大门口不寻常地响了一声,又听得杂沓的脚步由远而近,就已经预感到命在旦夕。他身体紧附墙壁,似乎是害怕有人突然从背后勒住脖子。
“咚”胡大魁一脚踹断拴门铁链,王子明闪进屋将手电光照射到黄道炫那张苍白的脸上。
黄道炫还来不及看清对方,已被按倒在地,枕边的手枪近在咫尺,却手软拿不到。
“我。”,他看见有人端枪冲进来,就知道原来设想能住洋房,坐轿车,养番狗,吃参翅的希望破灭了。绝望中他突然猛地向上一窜,用头顶撞碎天花板上的灯泡,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我没看见你。”
“无所谓了,反正恁死定啦。”
“同志,能听俺解释一下吗?”
“跟上帝去解释吧!”胡大魁手举裹着湿羊肚毛巾减音的手枪,扣动扳机“噗、噗、噗!”
王子明也从风衣中端起同样紧裹湿毛巾的冲锋枪“嘭嘭嘭。”扫了半弹匣子弹。
微弱枪声戛然而止,屋里寂静无声。白墙上留了一串黑洞枪眼。胡大魁挥手拉开窗帘,趁光线看到黄道炫躺在地上灯泡玻璃碎片中,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他恨恨地举枪又对准黄道炫眉心,“噗!”补了一枪。
王子明撩起风衣裹起冲锋枪,挥手扯下窗帘,划燃洋火点着帘布,说:“撤!”
两人从容走出院门钻进接应的黄包车,扬尘而去。
黄家寡嫂买菜回来,进院看见院廊、阁楼的惨景,吓得瘫在地上。